这时代的宁波：我们的路，敢问在何方（中）
梦江南
实业救市:再拾经世致用之道
近代中国，在寻找救亡存续的征程上，绍兴邻人蔡元培、罗家伦、经亨颐、鲁迅等诸先生，行“教育救国”之路。而宁波帮则是实业救国的虔诚践行者，成就也最为斐然。近代工业史上，宁波商人创立了无数个行业第一家工厂，开拓了无数个著名民族产业，唱响了“宁波帮制造”品牌。
改革开放二十年间，宁波乡镇企业自发形成的“一区一品”的产业格局，创造了百余项产品中国或世界单打冠军。连一向视为贫困代名词的革命老区梁弄镇，也成为中国最大的室外灯具生产基地。小镇不仅灯具厂家云集，而且从事灯具销售的梁弄人，足迹遍及大江南北。
实业救国、实业富民，是宁波商人群体对浙东学派“经世致用”思想的一次次自发的伟大实践。
九十年代后期，我们曾经在工业产值超越杭城后，一心想在服务业再与杭城一较高低。其实，对于宁波这类城市，服务业是天然短板。我们永远不可能具备北京、上海特殊地位而衍生的服务业，甚至也不具备许多省会城市的区域优势。宁波服务业要做大，只能是依托于本土实体产业而衍生壮大的服务业。
几年前，那种片面强调提升城市服务业的经济理论尘嚣之上，一味将服务占比高低，作为衡量一地经济发展水平的主要指标。这种理论流毒至广至深，以致许多城市政府工作报告言必提之，策必行之。
没有实业的城市极易形成产业空心化，会让服务业成无源之水。香港衰落，除因贸易和金融地位的边缘化外，还在于真正支撑经济内核的“香港制造”灰飞烟灭了；上海也走过完全依托金融、航运等服务业的弯路，如今幡然醒悟又回归“上海制造”。美国一度严重依赖金融创新和虚拟经济，加之“中国制造”的崛起冲击，以致制造业全面溃败，产生了巨额贸易逆差，成为当年经济衰退的重要原因之一。如今，美国人正重新审视和回归“美国制造”。
以制造业为主体的实业是创造社会财富的主要源泉。一个企图单纯建立以服务业为主导的城市，会在短暂的海市蜃楼后，如泡沫般消失繁荣。放眼整个中国，只有伟大首都似乎具备如此定位的资格。对于宁波之城而言，实业兴，则服务业必兴。
今天，我们重提“实业救国”，对中国经济意味深远。重提“实业救市”，对宁波而言极具现实意义。重新唱响“宁波制造”，如昔日宁波帮制造之“上海品牌”，如今日之“德国制造”。
国人尤爱外国货，不是国人不爱国，只是中国制造不争气。为何国人宁可买中国企业的外销产品，因为中国制造对同胞实行的是双重标准。在宁波开了二十多年工厂的台湾商人李先生，是本市文具界的资深元老。他对我说，同样的圆珠水笔，出口日本产品被要求瑕疵率为万分之五，而国内标准只要求千分之五，两者相差至十倍！
来自自河南的大学生小陈，两年多时间已在甬地开办了一百多家连锁奶茶店，深谙此道他，一直坚持用真奶为原料做奶茶，而市面上包括很多著名的奶茶品牌，几乎都用含有大量反式脂肪酸的奶精替代，品尝下确实一股难受的化学味。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口味适应性，甬城年轻人对这些品牌依然热捧，成为“劣币驱逐良劣”的另一种版本。曾遇到本地某连锁烟店老板，他其实是很位闲淡之人。也许，正因这个性格，在当年假烟满天飞的甬城，并不急功近利的潜意识，换得了今日大名鼎鼎的烟店品牌。
“宁波制造”，可否如昔日“宁波帮制造”一样，再次成为国货中品质的代名词，为“宁波制造”再次崛起重新杀出一条血路。今日的宁波人，可否如这位烟店老板一样，选择做迎击淘宝时代“劣币驱逐良劣”的先行者，让宁波成为假冒伪劣产品的高压区、严打区。不仅如此，要在政府引导下，依托行业协会，建立高于国家标准，逐步向国际标准看齐的严格技术标准体系。其实，那些靠代加工而赚取微薄利润的宁波企业，技术上已经没有任何障碍。
首个“中国制造”试点示范城市花落宁波，被本地媒体渲染成“宁波人要承担国家制造的使命”。梦江南先生却道：这与其说是国家使命，还是不如说是我们宁波人自己的使命。国家只是给予你一个称号，是否达到预期效果完全靠你自己，结果对国家战略影响微乎其微，但对宁波发展却是至关命运。好政策可争取，但大可不必迷信。政策可以引来大石化、大电厂，但绝对培养不出华为、腾讯，以及民企“万马奔腾”的局面。
宁波拥有一批服装、模具、汽配、制笔等传统优势产业，只是这些产业也迫切面临产业转型升级。“没有夕阳产业，只有夕阳企业和夕阳企业家”。加快制造业与电子商务在深度和广度的融合，用信息化降低成本，改变传统制造业市场反应较慢的层级管模式，代之适应电子商务时代的企业决策与市场挂钩的扁平化管理模式。
电子商务时代，消费群体的多元性、个性化趋势愈加明显。在未来细分市场的个性化时代，似乎更适合有专攻之长的中小企业成长。同时，只有生长出众多小而强的企业，才能有效扩大中国级乃至世界级企业脱颖而出的基数。
近来，不少有人士提出，宁波要成为国家科技成果转化基地，引导和培育新兴产业。梦江南先生倒建议，所有真正关心宁波发展的人们，是否能经常扪心自问：“你凭什么成为国家科技成果转化基地”。回答好这个问题，就知道我们缺什么，明白我们政府、企业需要弥补的短板。
经世致用，审势度时，实现宁波制造再跨跃，是这个时代的使命招唤。
审时度势：让我们走得更好更远
目前，对于宁波经济定位有两个：一个是世界级大港，另一个是国家级重化工基地。这也是宁波人津津乐道的重量级标签。但今天，我们应当着眼未来，重新审视。
就让我们从宁波扬帆而行，沿着昔日的浙东大运河向西，再从杭城沿京杭大运河北上，昔日那些靠水运而繁荣一时的古镇，如今因运河航运衰败，繁华已散尽，归于长久的寂寞。在数百年的大航海时代，海上贸易获利极为丰厚，往往给一个港口城市带来极大的繁荣。尽管前方有惊涛骇浪，商旅们仍乐此不彼，往返于海上丝绸之路。然而，斗转星移，曾经因海洋贸易繁荣一时的淡马锡、利物浦、威尼斯、热那亚、里斯本等世界级港口城市，一个个衰落沉寂了。其中，十九世纪初的利物浦，伴随着英国工业革命的突飞猛进，其港口贸易量一度高达世界贸易总量的40%，但同样衰败了。究其原因，在于城市经济仅仅依赖港口的贸易，而没有城市实体产业群的有力支撑。随着经济热点的转移，轻而易举被其他贸易港口取而代之。台湾第一大港高雄由传统产业向科技型产业转型之后，依赖港口贸易被更越来越多的空港贸易运输所取代，高雄港不可避免在世界港口前三甲位置迅速后移。
改革开放早期，中国以劳动密集型为主的制造业时代，对外贸易必然依托大量的集装箱海运，在大陆沿海催生出一个个巨型港口，包括后起之秀的宁波。然而随着沿海劳动力、土地等综合成本的快速增长，经济的发展转型，此类企业必然向成本更低地区转移，本地产业对航运的依赖势必减少。
由于大陆地域广阔，中西部腹地可轻而易举吸纳东部劳动密集型企业。然而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中西部的崛起，产业必然也会面临转型升级。可以预测的未来十年左右，大陆港口运输能力必然严重过剩，沿海众多的港口型城市将迎来一个发展拐点。其中，那些缺乏足够强大产业支撑的港口城市，必然重蹈历史衰败的命运。
上苍赋予宁波洋洋东方大港，中山先生对东方大港的建国方略设想，百年后的宁波人已经出色完成了。为确保在未来必将到来的挑战中，宁波仍能保持屹立的身姿，应适时调整“以港兴市”的战略，改侧重于“以本土产业兴市兴港”。
宁波作为重化工基地，曾让我们获利丰厚。但时至今日，是该以长远发展之视角，重新审视宁波作为全国重化工基地的定位。我第一次到某个重化工之岛，在这个以原油输入、大型化工等主的弹丸之地，经过短短几年的发展，一年税收居然高达上百亿，而当时本地多数县区一年只有二三十亿税收。但时至今日，化工岛的数据却基本没有变化，而县区税收基本都已经接近或超过这个数字。前几日，我与此岛官员聊天，他坦率承认，尽管随着现代科技水平提升，绿色化工概念应运而生，但重化工基地对空气质量影响不言而喻，化工灾难性事故仍然难以避免，对宁波经济长远发展是弊大于利。在沿海城市纷纷大上重化工产业之期，这些地方危险化工品爆炸事故此起彼伏，去年发生的天津市滨海新区港区大爆炸，损失更是空前惨烈，震惊了世界。如今的某重化工之城，面对一股股刺鼻的气味，当地朋友笑言，嗅觉功能已经退化，闻不出了。前几年，长年累月的雾霾天气，让许多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，或浅或深地产生了逃离的想法，我有多位朋友因此移居海外或移走他乡。即使号称世界环保水平的某电厂，同事的家乡在那个曾经山清水秀的临海小镇上，此地以盛产小海鲜而闻名，如今曾经盛产的橘子几乎不生，杨梅只是稀稀落落地生出极小果实，港湾内的小海鲜少了，也鲜有人敢吃，生Ca的人成倍增加。许多宁波朋友都有感触，私家车辆刚洗过，只要外面一夜，第二日立即就会蒙满灰尘。家中也是如此，早晨拖完地板，晚上又蒙上一层灰尘。问题是这不是用鸡毛掸子可轻轻拂去的普通灰尘，而是可怕的油性灰尘，吸入肺即牢牢附着其上，后果呢？有点医学知识的人都知道！宁波作为滨海城市，以前三伏天也不是太热，傍晚海风送来习习爽意，北仑、宁海、奉化等沿海地方，居民从没有装空调习惯。现在夏天一到，热得让人受不了，居然超过许多火炉之城，成了全国最热的地方之一，这是否与化工、电厂过于密集而产生的高热量排放有关系？同时，重化工产业产生的巨额税收，挤占民营经济的资源，产生财政方面的心理依赖，易产生相对单一的产业结构。单一产业的城市命运往往是悲惨的，诸如底特律、鲁尔区、鞍山、鄂尔多斯等，由于单一产业的萧条，致使整个城市陷入破产境地，曾经的“世界汽车之都”的底特律如今沦为“美国最悲惨的城市”。虽然宁波产业结构有一定的多元性，但随着现代企业、人才和居民对环境品质的诉求日益高涨。一个因重化工定位而严重弱化的城市品质，对其他行业、人才产生强烈的“驱散和排斥效应”。没有哪个人宁愿冒着牺牲自己和家人生命健康的风险，选择这样一个城市生活。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将城市环境品质放在更重要选项位置的人才，会越来越多。虽然有难以割舍的巨额税收，但要吸引八方企业、四海人才落户，建立多元产业支撑的经济体系，必须舍弃重化工基地的定位，转入严格限制重化工企业的发展。这种转型虽然痛苦，但“鱼和熊掌不可皆得”。我们希望，外地人讲起宁波，不只是一个港口城市，不只是一个化工基地，而是一个产业多元、经济繁荣、空气清新、人文深厚的海滨城市。
近代的宁波，给我们留下了“宁波帮精神”。开放时代的宁波，给我们创造了“发展先机”。这一代的宁波，也有责任给予下一代宁波创造基业，无愧于这个时代而不抱憾终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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