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渡
柯灵/文
柯灵(.2.15-.6.19),原名高季琳,笔名朱梵、宋约。原籍浙江绍兴,生于广州。中国电影理论家、剧作家、评论家。
你可曾到过浙东的水村?——那是一种水晶似的境界。
村外照例傍着个明镜般的湖泊,一片烟波接着远天。跑进村子,广场上满张渔网,划船大串列队般泊在岸边。小河从容向全村各处流去,左右萦回,彩带似的打着花结,把一个村子分成许多岛屿。如果爬到山上鸟瞰一下,恰像是田田的荷叶。——这种地理形势,乡间有个“荷叶地”的专门名词。从这片叶到那片叶,往来交通自非得借重桥梁了,但造了石桥,等于在荷叶上钉了铁链,难免破坏风水;因此满村架的都是活动的板桥,在较阔的河面,便利用船只过渡。
渡头或在崖边山脚,或在平畴野岸,邻近很少人家,系舟处却总有一所古陋的小屋临流独立。——是“揉渡”那必系路亭,是“摇渡”那就许是船夫的住所。
午后昼静时光,溶溶的河流催眠似的低吟浅唱,远处间或有些鸡声虫声。山脚边忽传来一串俚歌,接着树林里闪出一个人影,也许带着包裹雨伞,挑一点竹笼担子,且行且唱,到路亭里把东西一放,就蹲在渡头,向水里捞起系在船上的“揉渡”绳子,一把一把将那魁星斗似的四方渡船,从对岸缓缓揉过,靠岸之后,从容取回物件,跳到船上,再拉着绳子连船带人曳向对岸。或者另一种“摆渡”所在,荒径之间,远远来了个外方行客,惯走江湖的人物,站到河边,扬起喉咙叫道:
“摆渡呀!”
四野悄然,把这声音衬出一点原始的寂寞。接着对岸不久就发出橹声,一只小船咿咿呀呀地摇过来了。
摇渡船的仿佛多是老人,白须白发在水上来去,看来极其潇洒,使人想到秋江的白鹭。他们是从年轻时就做起,还是老去的英雄,游遍江湖,破过命运的罗网,而终为时光所败北,遂不管晴雨风雪,终年来这河畔为世人渡引的呢?有一时机我曾谛视一个渡船老人的生活,而他却像是极其冷漠的人。
这老人有家,有比他年轻的妻,有儿子媳妇,全家就住在渡头的小庙里。生活虽未免简单,暮境似不算荒凉;但他除了为年月所刻成的皱纹,脸上还永远挂着严霜似的寒意。他平时少在船上,总是到有人叫渡时才上船,平常绝少说话,有时来个村中少年,性情急躁,叫声高昂迫促一点,下船时就得听老人喃喃的责骂。
老人生活所需,似乎由村中大族祠堂所供给,所以村人过渡的照例不必花钱。有些每天必得从渡头往返的,便到年终节尾,酬谢他一些米麦糕饼。客帮行脚小贩,却总不欠那份出门人的谦和礼数,到岸时含笑谢过,还掏出一二铜子,玱琅一声,丢到船肚,然后挑起担子,摇着鼓儿走去。老人也不答话,看看这边无人过渡,便又寂寞地把船摇回去了。
每天上午是渡头最热闹的时候,太阳刚升起不久,照着翠色的山崖和远岸,河上正散着氤氲的雾气,赶市的村人陆续结伴而来了,人多时俨然成为行列,让老人来来回回地将他们载向对岸;太阳将直时从市上回村,老人就又须忙着把他们接回。
一到午后,老人就大抵躲进小庙,或在庙前坐着默然吸他的旱烟,哲人似的许久望着远天和款款的流水。
天晚了,夕阳影里,又有三五人影移来,寂寞而空洞地叫道:
“摆渡呀!”
那大抵是从市上溜达了回来的闲人,到了船上,还剌剌地谈着小茶馆里听来的新闻,夹带着评长论短,讲到得意处,清脆的笑声便从水上飞起。但老人总是沉默着,咿咿呀呀地摇他的渡船,仿佛不愿意听这些庸俗的世事。
一般渡头的光景,总使我十分动心。到路亭闲坐一刻,岸边徘徊一阵,看看那点简单的人事,觉得总不缺乏值得咀嚼的地方。老人的沉默使我喜欢,而他的冷漠却引起我的思索。岂以为去来两岸的河上生涯,未免过于拘束,遂令那一份渡引世人的庄严的工作,也觉得对他过于屈辱了吗?
赏析
柯灵老人家祖籍绍兴袍江,成长在广州。
《野渡》是写袍江一代小水村的,连天的烟波,张满渔网的广场,浅唱低吟彩带似的打着花结的河流,鸟瞰村庄似田田的荷叶,“荷叶地”之间架起的活动板桥,村庄边静默的小船。这些江南景致,在先生的笔下显得美极了。
但是文章并不是单纯写景,还把大量的笔墨放在写渡船的老人上。老人是安静的,沉默的,像他说的“像个哲人般”。刻画老人外形的文字谬谬数笔,不拖泥带水,文字却极其到位。通过写他外形,写这些岁月的痕迹,突出老人内在的品质,是一种生命历练沉淀。
老人风里雨里摇船,为世人引渡,默默无闻,收入却很微薄。他的收入主要靠祠堂供给,年终会收到一些常乘船的村人米麦糕点。也会收到行脚小贩的一二两银子。老人收这些时一般都不答话,只管寂寞地摇船。不问这庸俗的世事。
是的,我也想他或许真是个老去的英雄吧。仰或什么都不是,他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,摇了一辈子的船。
我想这就是散文的美吧,这就是哲学意义上升华,为散文拓展无限的审美空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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